第58章 第五十八章_海寇与花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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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第五十八章

  瑰令屿。

  夜幕低垂,漆黑的林子里风声淅淅,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,扭曲的枯枝丫横斜在她前方,划破了她娇嫩的脸皮,又勾落了她飞舞的长发。

  劫后余生的肖恒恒今晚依然是一袭白衣。

  她的举止已不再舒徐,身姿也不再优雅,她在狂奔,拼了命狂奔,因为她的身后有十几道黑影,像是幽灵一般紧紧追随。

  她跑得这么快,是因为怕死吗?

  她已经睡了五十年,如今已将近七十岁,竟然还这么怕死。

  人什么时候才能不怕死呢?

  她一边跑,脑海中一边涌现出各种奇怪的问题。

  终于,她跑不动了,少女的腿脚发软,由于冲得太快,收不住势,狠狠地平地一摔,扑进一堆落叶里。

  等她再次站起来的时候,发现已无处可逃了。

  她的前方,后方,乃至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人影,他们如同渔网,渐渐将她包围。

  树林中,有人点亮了火把,幽亮的光芒里走出一条颀长人影来。

  少年人乌眉俊目,神采明奕,他一身黑衣,脸上依稀带着笑,眼中有淡淡的杀气,“肖家奶奶,上回饶你不死,这回竟自己送上门来?”

  肖恒恒轻轻抚去发上落叶,她形容狼狈,举止却恢复了不紧不慢的优雅,只听少女轻轻开口,语声和婉动听,“小郎君,你还真有些本事,这回被你逮住,算姑奶奶我倒霉,要杀要剐,听候发落就是。”

  上回,肖恒恒被莘晏带着两船人前后夹击,打得溃不成军,她的侄子肖予怀被俘,她自顾不暇,只得背起金银细软,跳上逃生的小木舟,带着侥幸存活的军士趁夜而逃。

  当时莘晏站在船尾看着他们驶远,既没有派人追击也没有远程放箭,竟任由她逃之夭夭。

  肖恒恒百思不得其解,难道她当真魅力无边,让这恶贼对她一见钟情了?如若不然,他为何由她在眼皮底下跑掉?

  她想不明白,于是干脆不想了。

  她与手下兵士在海上飘行了三天三夜,最终于瑰令屿上岸,本打算休整一段时日,再租船前往七沙岛,谁料中途莘晏竟带人上岛做买卖,真可谓虎入羊口。

  肖恒恒艺不高,可人胆大,她当机立断,带人趁夜偷袭。

  偷袭的结果,大家有目共睹,她手下兵士在黑夜中跑散了,伤的伤,亡的亡,而主谋肖恒恒则摔得一身狼狈,只得束手就擒。

  “肖恒恒,我与你有仇?”少年皱眉不解。

  “没有。”她无辜摇头。

  “那你为何三番五次要来害我?”

  “其实我也不想要取你性命,”肖恒恒以指为梳,慢慢将长发理顺,“我呢,只是想把你抓起来,严刑拷打,让你痛不欲生,直到你答应我一件事为止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给我想要的东西。”

  “你想要什么?”

  “这个我也说不清楚,”肖恒恒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,“大约是一些名字,还有和这些名字相关的……呃……怎么说呢……”

  “相关的纸契公文,相关的银钱收讫?”少年款款笑道。

  “没错,没错,”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,“‘海妖’果然将这些秘密都告诉了你!”

  文掌柜的确有很多秘密,这些秘密大多藏在他留给莘晏的宝藏里。

  自从上任‘海妖’离世后,莘晏独自又去过几趟明霞岛,他按照地图,翻出了三处宝藏,发现其中不仅有大量价值连城的珍奇古玩,银元珠宝,还有一本薄薄的名册和一叠厚纸。

  他细细翻阅,发现名册上记录了诸多在朝官员的名字,而那叠厚纸是署了押印的契约,公文还有收讫。

  文掌柜当年替高官杀人越货,牟取暴利,自然也要留后手,这些纸契收讫都是双方画押又盖了戳印的,一旦签署,官匪就成一家,从此一荣俱荣,一陨俱陨。

  莘晏将名单带回了七沙岛,复又誊写了一份,他细细一查,发现其中不少官员都与肖家沾亲带故。

  若将此事上奏朝廷,不仅肖家要完,还有一大批官员也要跟着落马。

  少年一个人越想越乐,可他并不想将名单和凭据轻易交出去,因为他的脑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诡计,说不定既能除掉‘海煞’这个眼中钉,又能除掉肖太尉,以报灭门之仇。

  “肖恒恒,你一介弱质女流,却替肖家担起如此重任,晚辈好生钦佩,”少年眼角含笑,“不知肖太尉给了你多少好处,竟让你一个耄耋老人心甘情愿,千里迢迢地跑来跟我作对?”

  “肖太尉是我同胞弟弟嘛,”肖恒恒慢慢摘下了头发上最后一根树叶,“我能活那么久也多亏了他暗中看顾,如今好不容易醒来,替他做点事也不算什么……”

  “啊……原来是姐弟情深。”

  “哎,其实也没多情深,毕竟五十年没见面了,亲爹娘都未必惦记我,别说弟弟了,”白衣少女悠悠将手一挥,“实话与你说了,我就是在家呆得憋闷,出来找找乐子罢了。”

  “为找乐子不惜豁出性命,肖姑娘真是我行我素。”少年笑意更深。

  “难道你要杀了我?”

  “有何不可?”

  “不,你不会杀我的,”肖恒恒摇摇头,她轻轻抚了抚发上的山茶,不慌不忙,“我知道,你喜欢我。”

  “我喜欢你?”少年吃惊。

  “是啊,”白衣少女从容莞尔,“你早就有机会杀我了,可你偏偏放了我,除了喜欢我之外,我想不出别的理由。”

  莘晏大笑起来,“肖姑娘竟然如此自信?”

  “难道不是这样?你不喜欢我?”她大失所望。

  “我不杀你乃是受人之托,并非我本意,”少年笑容未变,“这回你自投罗网,那我也不必客气,很快你就能跟侄子团聚了。”

  “侄子?肖予怀?”肖恒恒总算露出了几分焦急的神色,“你把他怎么样了?”

  “肖予怀活得很好,就是想念极了姑母,”少年的微笑渐渐隐去,眼里现出寒霜,“如今你和肖予怀都在我手上,猜猜你的好弟弟肖太尉会不会为了爱子和长姐,自愿落入我彀中?”

  白衣少女闻罢,脸色一沉,“小郎君,你好卑鄙!”

  话音刚落,她忽然一跃而起,同时长袖一挥,一支半尺长的银针飞射出来。

  莘晏猛地侧身闪避,而立在他身后的大汉却躲避不及,被一针刺入咽喉,立刻捂住脖子倒在了地上。

  少年勃然变色,他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了肖恒恒的脖子,少女使劲挣扎,可他手劲很大,任她如何抓挠都不肯松懈分毫。

  “肖姑娘,”莘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,眼中杀机跃动,“姐姐从小教导我,对待姑娘要礼让三分,言语不可轻佻,举止不可粗鲁,可你接二连三寻衅于我,而我的涵养功夫又恰恰不太好,你既自找苦吃,莫怪我手下无情!”

  他竟然把她往死里掐!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她……

  肖恒恒暗骂:好晦气!如今的少年人真是粗暴残忍!半分都及不上她五十年前的情郎……

  她喘不上气来,只能拼命张大嘴巴吸气,眼看着就要白眼一翻,失去知觉,漆黑的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,苍老而沙哑,“莘晏,放她走!”

  少年重重叹了口气,沉声道,“裴先生,我自有分寸,她死不了。”

  说罢,他不得不松开手。

  肖恒恒连忙后退几步,她弯下腰,拼命咳嗽,同时捂住脖子,急切地抬起头,望向林子深处。

  方才的那个声音,是谁?

  她不可思议地看看莘晏,又望向他身后的黑暗深处,目光游移不定,“那是什么人?你叫他裴先生?他姓裴?”

  少年没有说话,他脸上的杀气慢慢散去,余留下一片沉潜肃穆的神色。

  肖恒恒脸色苍白,好像突然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。

  她呆立半晌,忽然轻挪莲步,飘飘然地从莘晏身边走过,径直走向他身后那片漆黑的阴影。

  那里立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人,永远的黑袍及地,风兜遮面。

  今夜有风,几缕浅棕色的长发从老人的兜帽中滑落下来,被幽微的火光照亮。

  白衣少女缓缓走到他跟前,她抬起头望着那飘拂的棕发和兜帽下若隐若现的半张脸,怔怔地站了很久。

  守立四周的大汉们面面相觑,不知发生了什么,而那少女眼里突然落下两行泪来。

  “你竟还活着……”她双唇颤抖。

  漆黑风帽底下传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。

  “多谢相救。”

  她忽地嫣然一笑,从发上摘下那朵已经凋残枯萎的山茶,轻轻戴在了老人的衣襟上。

  莘窈离开薛柏堂后,只觉如释重负。

  她暗暗窃喜,原来莘晏尚未与人定下婚约,她还能拥有他一段时日,或许……她往后该避免向他提及薛宛香,最好让他慢慢淡忘那姑娘。

  荒唐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,让她惴惴不安。

  莘窈不敢细细品尝这喜悦和得意,只能偷偷将它埋入心底。

  她一路往回走,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买葡萄秧子,走得心不在焉。她在本该左转的路口右转了,该直行的地方她掉头了,一个人兜兜转转,直到天色渐暗,才回到了家。

 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,可莘晏还是没有回来。

  莘窈每日倚着窗户,流连凭眺,只见远海一派宁静祥和,连半片帆影都看不见。

  她开始烦躁不安,生怕自己又要体会那种失而复得,得而复失的感觉,于是去赌馆找方管事。

  方管事不停劝她安心,说莘晏此行没有任何危险,就算遇到危险,他也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化解,顶多再过三日,他就回来了。

  她将信将疑地离去,为了避免胡思乱想,还顺路从书肆买了册话本回去看。

  清宵难寐,她披衣下床,借着烛光读起书来。

  话本里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情爱,一个工于诗词的俊秀书生,爱上了同样能落笔成章的千金小姐,他一边相思成狂,如痴如醉;一边跟小姐身边两位替她传信的婢女有染,最后连小姐带丫头统统娶了,从此妻妾和美,坐享齐人之福。

  莘窈看得憋出一包火来,更加睡不着了。

  失眠的女子起身推窗而望,一阵夜风拂面而来,尽是木叶清香。

  远海一轮明月高悬,波翻细浪,星光璀璨,隐隐有一道帆影从天海交接处缓缓驶来。

 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是阿晏回来了吗?竟然那么巧?

  莘窈冲动地合上窗子,穿上衣服,不管不顾地奔了出去。

  她提起房外一盏琉璃灯,兴冲冲地奔出了宅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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