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 第六十二章_海寇与花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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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第六十二章

  “对了,裴先生如何了?”莘窈未觉异样,只开口问道,“我听说这趟出海,他受伤很重,不知能否康复?我还挺喜欢这老人家的。”

  “那支箭上有毒,裴先生的状况不容乐观,”莘晏想了想道,“对了,我在瑰令屿上还遇到了肖恒恒。”

  “肖恒恒?她还敢来见你?”莘窈惊讶,“胆子好大。”

  少年笑了起来,“你敢不敢信,肖恒恒五十年前的旧情郎就是裴先生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我那夜去劫船,本想将他们一网打尽,但裴先生飞鹰传书给我,让我放肖恒恒一马。若非他求情,肖恒恒早就跟她侄子被关在一处了。”

  “但肖恒恒说她的情郎已死。”

  “那是因为裴先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。”

  “为何?”

  他想了想,“大约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吧……”

  “也是。”她若有所思。

  “我听说,当年肖恒恒为了裴先生死活不肯入宫为妃,还豁出性命去做试药童女,而裴先生也没辜负她的情意,五十年来独守她一人,倒也让人敬佩。”少年难得发出钦叹。

  “裴先生虽说终身未娶,但不至于连个红粉知己都没有吧?”莘窈转了转眼珠,唇边笑意浮现,“莫怪姐姐以己度人,我信这世上有为情人守身如玉五十年的女人,却绝不相信有这样的男人。”

  “姐姐,”他无奈笑问,“女人就一定比男人高尚吗?”

  “谁知道呢?”她支颐瞧着他。

  “或许也有例外?”

  “我盼着有例外。”她淡淡笑道。

  “裴先生个性古怪孤僻,他爹娘都是水贼出身,从小习惯了漂泊,虽然不爱说话,却有极高的掌船天赋,曾在海上名噪一时,”莘晏回忆着近些年听到的传闻,“他乃狷介之士,喜欢独来独往,朋友很少,更别说女人了,他大约没这心思。”

  莘窈颔首,“你该让他们见上一面才是。”

  “他们如今已见着面了。”

  “哦?”她惊奇,“裴先生不是不愿意见她吗?”

  “那天肖恒恒跟我动手,裴先生怕我伤了她,情急之下出言劝阻,这才暴露了身份。”

  “你怎么对女孩子动粗呢?”她轻声责备。

  “是她先偷施暗算,害我一名手下当场丧命,我才忍不住动的手。”说到此事,少年颇有几分恼恨,“我没杀她抵命,已是手下留情。”

  “你将她捉回来了吗?”

  “没有,”他摇头,“看在裴先生的面子上,我又放跑了她一回,但绝不会有第三回。”

  “看来……”她压低嗓音问他,“你是铁了心要杀肖太尉报莘家灭门之仇?”

  “就算不是又怎样?”他神情淡漠,“肖恒恒和肖予怀本就要来找我麻烦,我若放他们回去,无异于放虎归山,不如将他们擒来,跟肖家拼个鱼死网破。”

  “那你可要做好赴死的准备。”

  “我若怕死也不会做这行当了。”

  “你死后我怎么办?你放心得下我一人留在世上?”

  “姐姐,”他苦笑,“你忘了我要比我忘了你容易得多。”

  此言一出,莘窈不禁困惑,“阿晏,你最近怎么总是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?我越来越不懂你了,咱们俩之间的情谊还能分出什么伯仲来?”

  “咱们之间的情谊当然有差别,不过姐姐不必懂我,”少年神色索然落寞,“我已想得非常明白,既然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心爱之人,那能手刃仇敌也算没白来一遭。”

  “你怎么就得不到心爱之人?”她只觉又好气又好笑,伸手捏了捏他的脸,“往后总会有的,只是先要跟姐姐作伴几年。”

  “不,”他断言,“不会有的。”

  她捏完他的脸,又摸了摸他的黑发,他由她拍抚揉捏,兀自垂目沉思,“姐姐,你知不知道,小时候爹娘曾对我说过一句话。”

  “什么话?”

  “他们说,我这孩子什么都好,就是心肠硬了些。”

  “他们还说过这种话?”莘窈先是诧异,后又忿忿不平,“就因为你不怕血,不怕见到死人?”

  “大约是这个原因,”他笑了笑,“其实他们说得很对,我的确心肠硬了些,不仅是不怕血,不怕死人,我还不懂怎么去喜欢一个人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你要我跟人说说笑笑,作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很容易,但要我动心却难上加难。”

  “你大约是没见过绝色美人。”她开玩笑道。

  “绝色美人?”他凝望着她,“她们能美出什么花样来?薛姑娘难道不美吗?文珍珍也算得上清秀佳人,可她们再美,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?她自美她的就是了。”

  “我懂了。”

  莘窈隐隐领会了他的意思,她细细一想,惊觉自己与弟弟竟十分相似。

  她在悦音坊那么些年,撩拨的客人数不胜数,有英俊的,丑陋的,热情的,冷淡的,她对谁都能卖弄风情,甜言蜜语,种种山盟海誓,舌头一卷就来,可她心里何曾有过波澜?

  即便俊美无俦如陆子煜都从未令她多看一眼,更别提那些过眼云烟般的酒客了。

  莘晏不懂如何爱一个人,难道她就懂得?

  “也好,”她忽然心窍大开,笑意上脸,“别说你不懂爱人,姐姐其实也不懂爱人,咱们两个冷心肠的人合该一起杀人放火,报仇雪恨,管它将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。”

  见她如此洒脱,他不由惊讶,“姐姐,你的心肠哪里冷了?”

  “我有冷的时候,只是你没见过。”

  “那……若我死了,你会伤心吗?”

  “你若死了,我一定也逃不掉,怕是没来得及伤心,我们就在阴间团聚了,”她预见了最坏的结果,反而襟怀坦然,“好在我对这凡尘俗世并不十分留恋,你呢?”

  “我只留恋你罢了,”他低声回了一句,忽而又笑,“姐姐,其实你不必那么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,此事虽然危险,但咱们也未必会死。”

  “不死也好,”她笑道,“不死的话,你就能得到心爱之人了。”

  “真的?”原本低首沉思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。

  他的目光有一刻是火辣辣的,莘窈见了心头一跳,仿佛被烫着了一般,可待她细细一瞧,却只见他一副清柔沉静的好模样,唇边笑意恬然,眼中温情脉脉。

  她愣了会儿神,怀疑自己中邪了,只讷讷点头,“当然是真的。”

 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,好似她给了他一个美梦,而这美梦在他的幻想中成了真。

  入夜,寒气沉山,灯火幽微。

  莘窈已香甜睡去,有风吹开了木窗,月光泼洒而入,照得满室雪亮。

  她听见了轻微的响声,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,只见一道白影从窗外飘了进来,好像一片垂入窗棂的月光。

  莘窈本以为自己在做梦,可那白影慢慢开始移动,它移到了床边,掀起了帐幔,她猛地惊醒过来,刚想要尖叫,却被人捂住了嘴。

  “嘘!是我!”

  一张苍白秀丽的脸映入眼帘,莘窈瞪大了眼睛——这夜半闯入她闺房的人竟是肖恒恒!

  “你好大胆子,居然敢来这里。”她推开了肖恒恒捂在她嘴上的手。

  “越危险的地方,越好玩嘛……”肖恒恒轻轻笑道。

  “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?”莘窈慢慢坐起身,心脏还在乱跳。

  “我打听到了‘海妖’的住处,本想来将他打个半死,谁料半夜三更他居然不在家,真是扫兴。”肖恒恒不紧不慢地说着话。

  她起身在莘窈的房中走来走去,好似观光游览一般,四处打量,“想不到这恶贼金屋藏娇的人居然是你,我还以为会看见上任‘海妖’的女儿呢。”

  白衣少女骨格轻盈,脚步轻不可闻。

  莘窈坐在床上没有回答,她还没想好到底要说几分实话。

  肖恒恒见她不说话,以为她心里难过,连忙走到床边,低声探问,“那天我自顾不暇,没来得及救你,害你被恶贼掳走,是我的过错。那小郎君是不是相中了你的美色,将你匿在了此处,供他消遣取乐?”

  莘窈觉得照这逻辑说下去倒也可以,于是幽幽叹了口气,“没错,好在我不是良家闺秀,否则必要寻死觅活。”

  “我懂了,”肖恒恒领会了她的意思,于是悄声提议,“上回没来得及救你,不如今夜我带你逃出去?”

  啊……这大可不必,莘窈默默想着。

  她微微一笑,仿佛是强作欢颜,“不用,我本就是舞妓出身,家境贫寒,四处流离,如今能丰衣足食,已是天赐的福份,我与那恶贼是各取所需罢了,你不用同情我。”

  “哦?你倒是想得开,”肖恒恒十分意外,“那你弟弟呢?你不找他了?”

  “不找了,我费了那么大劲儿,连个人影都没找着,”莘窈一声哂笑,“反正也不是亲弟弟,我就当白养了。”

  “也是,你就不该出海来寻他,否则也不会被恶贼掳走。”肖恒恒点头附和。

  “不过如今也算因祸得福,”莘窈作出一副卑贱舞女见利眼开的虚荣模样来,沾沾自喜地笑道,“你瞧,我这金屋香闺是不是华美得很?不比大户人家千金的闺房差吧?”

  “那确实,我以前的闺房都没那么华丽,”白衣少女徘徊四顾,她缓缓走到梳妆台前,忽然发出一声充满艳羡的惊叹,“哎哟,你居然有这么多首饰,这一件件可都是赤金白银呐,看不出来那小郎君还挺大方!”

  说着,她回头冲她颇有深意地一笑,“莘姑娘,你很有本事啊。”

  莘窈把玩着一缕长发,笑得邪媚,“都说了我是花楼出身,这点看家本领还是有的。”

  肖恒恒心领神会,笑意更深,“这些都是小郎君送的?”

  “有两三支是我朋友送的。”

  “你的朋友是端王王妃?”肖恒恒眼含笑意。
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莘窈心中一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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