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2.第 162 章_俯首为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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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2.第 162 章

  慧心的语气甚为郑重,目光久久盘桓在蓝轩身上,之后从地上蒲团起身,颤巍向禅房深处走去。

  待他再走出来,手中捧着三本簿册。

  定定望着蓝轩,慧心道:“公子何时启程。”

  遥望东南方向,蓝轩淡淡道:“快则三月,慢则半年。”

  慧心点了点头,似乎有些不舍地望着手中那三本发皱泛黄的簿册,最后终是将其交予蓝轩道:“多年以来,受公子之托数次往返于东海之间,终有负公子期望,如今便将这三本记载海道针经、过洋牵星术还有东海航道的笔记留给公子,也算是寥有慰藉。”

  听出他言中的决绝之意,蓝轩沉道:“你……”

  慧心摇了摇头,布满皱纹的面上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容。

  他转过身,望着千年古刹中苍翠的古柏道:“朝廷已下旨,隆福寺中只有在册僧人才能凭戒牒领取供给,一切皆因老衲一人而起。如今时岁艰难,偌大一个寺院要维持下去本以不易,公子尚能舍已为天下人,老衲自不会让方丈法师为难。”

  说罢他双手阖什,向蓝轩道:“老衲替黎民苍生,谢过公子。”

  蓝轩止道:“当不起。”

  慧心道:“若公子当不起,恐怕再无人可当。”

  转身走回禅房之中,慧心苍老的声音落地有声道:“公子可自去。”

  之后有个年纪很轻的小沙弥走出来道:“师父命我送公子出寺。”

  萧索的禅房中传来喃喃的经声,蓝轩最后望一眼那灰扑扑的硬山顶,将那三本簿册收入怀中,随着小沙弥走出了山门。

  待到黄昏时分,金乌沉沉西坠,小沙弥走回禅房,点燃了壁槽上的残烛。

  望着依旧阖目念经的慧心,小沙弥轻声道:“师父,陆施主已在门外。”

  慧心睁开眼,从蒲团上起身道:“请他进来。”

  陆英迈入隆福寺时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,这种预感在真正见到慧心的时候越发强烈起来。

  年久失修的禅房弥漫着腐朽的灯油味,令人忍不住蹙眉。

  而面前这位年迈的僧人他并不是第一次见,早在很多年前慧心便与他有缘,那时的他尚精神矍铄,不似如今苍老许多。

  微弱的烛光中,陆英打量着慧心,发觉他也正仔细地打量着他。

  许久后慧心道:“公子请。”

  面前摆着张蒲团,陆英跪坐下来,而慧心则在他对面的禅床坐了下来。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,慧心道:“数年之前,老衲与施主有一面之缘,那时老衲曾为施主相面,但施主并不曾听。时至今日,老衲仍有话想对施主说。”

  陆英笑了笑道:“我以为我见的是隆福寺的慧心法师,而不是长安街上的道士。”

  慧心也笑道:“表相声色,皮下皆白骨,和尚道士也没区别。”

  陆英知道面前的人绝不只是位出家人那么简单,也没有理他蛊惑人心的话,直入主题道:“将你知道的事都讲出来,即便不是为了你,也是为了苍生百姓。”

  慧心深深望着他道:“施主想知道什么事。”

  陆英直言不讳道:“萧恒的事。”

  听他点出萧恒的名字,慧心并没有意外,好一会他方开口道:“在那之前,老衲仍旧想为施主看看手相。”

  陆英审视着慧心,但仍是将右手伸开了。

  慧心枯瘦的手指在他的掌纹上划过,沙哑的声音道:“施主可还记得,数年前从寺中求得的双鱼玉佩。”

  听他提起那玉,陆英表情严肃起来,慧心望着他道:“从施主的掌纹上看,姻缘一事正应了‘求不得’三字,这句话当年施主求玉时老衲便想说了,如今老衲只能劝施主,莫要执着。”

  “不过……”慧心正色道:“施主命主天枢,是大富大贵之相,少年时虽遇挫折,但那不过是龙门前的坎坷,日后定位极人臣,门庭光耀,青史流芳。”

  听他说得玄而又玄,陆英笑了笑,将手收回来道:“若你以为说些好话便能混过去,也太简单了些。”

  慧心听得出,他并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关于姻缘的话,更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关于前程的话。

  阅人无数,慧心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心性淡泊之人,有一瞬间竟不知道他真正求的是什么。

  虽然如此,慧心仍旧记得自己要做的事,他抬起眸子,郑重望着他道:“施主来问老衲,是为了苍生百姓,而老衲劝施主放下此事,也是为苍生百姓。”

  陆英道:“所以法师并不准备说出萧恒的事。”

  慧心道:“空累施主来此一趟,老衲实为愧疚。”

  陆英居高临下望着他道:“若我定要个答案。”

  慧心阖掌道:“老衲言尽于此,施主请回罢。”

  也就在这时,自打迈入禅房以来便在心中积累的不安扩散起来,陆英敏锐地察觉了慧心细微的动作,出其不意握住了他的右手,但仍是没有拦住他挥落残烛的动作。

  打翻的蜡烛点燃了慧心身下的稻草,轰得一声,他所坐的禅床剧烈地燃烧起来,一股热浪猛然将陆英推开。

  陆英终于明白,原来他一进屋就闻到的灯油味,正来自于慧心身下的草垛。

  他是打定主意,要将一切付之一炬。

  冲进来的小沙弥奋力将陆英拖了出来,昏暗的暮色中,只余身后的禅房燃烧在熊熊的火焰之中,连灰瓦堆成的硬山顶都被火焰吞噬垮塌。

  身边的小沙弥面上带着泪痕,却忍住没有哭出声,只是双掌阖什默默诵经。

  漫天的大火将夜色染出一片绯红,就在这样一个蝉躁的夏夜,隆福寺中的慧心法师圆寂了。

  紫禁城中乾清宫的暖阁内,毓坤睡得很不安稳。当她从辗转反侧中睁开眼,最后那点睡意也被身侧的空空如许一扫而光。

  身畔的茵褥尚带着余温,似乎他并没有离开许久。毓坤撑着身子起来,乌发从她光|裸的肩上滑落。隔着朦胧的绛纱帐,借着零落的星光,她隐约可以看见蓝轩颀长的身影正立在三交六椀的菱窗前。

  他并没有束发,长衫散着,整个人浸在融融的月色中,恍若谪仙。

  毓坤几乎不忍打扰他,又好奇他在做什么。轻轻披衣下榻,毓坤走到他身后,踮起脚,下意识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。

  就在那一刻,她竟想的是要蒙住他的眼睛,再吓他一跳。但这样孩子气的想法还未来得及实施,倒让反应过来的毓坤自己失了神。

  而蓝轩几乎一瞬间就发现她了,转回身扣住她的细腰,再禁锢住她要作怪的手。

  他弄得她有些发痒,毓坤禁不住在他怀里绽出个酒窝,蓝轩干脆捞起她的小腿将她抱离了地,向着御榻走去。

  等到那熟悉的力量压上来时,毓坤的呼吸急促起来,她下意识攥紧了身下茵褥,蓝轩却停了下来,居高临下望着她。

 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,有力的手臂勒着她的腰,将她拖进怀里,但他只是用力抱着她,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。

  已有些时日不曾有过亲密的事,毓坤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,但此时此刻,她心中忽然有些发慌。

  第一次她清晰地意识到,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是那样的脆弱,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总有倦怠的一天。

  如指缝间流逝的细沙,终是握不住。

  翻身朝向蓝轩,毓坤支着下颌望他道:“刚在看什么。”

  她犹记得方才惊鸿一瞥间,窗外天际上的那一抹绯红,似是京中某处民宅走了水。

  紫禁城外是皇城,而皇城外是京城,顺天府下有火班在京中各处值守,一但火情上班,自然有火班的人带着水排去,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,然而蓝轩的心情却不好。

  或者说,他有心事却不愿与她说。

  要在从前,毓坤定是按捺下心神,之后再悄悄派冯贞打听,但现在她却想听他亲口说。

  她希望他能对她坦诚以待。

  然而蓝轩并没有,而是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,起身道:“臣要去一趟河南。”

  他的语气很淡,就像是说要出趟宫那样简单。

  毓坤望着他走下御榻,拾起了掷下的外衫,随性地系了上。

  毓坤说不上来此时是什么心情,生气或是莫名的委屈都太单薄了些。

  望着那朗朗昭昭的身影,毓坤忽然低声道:“你……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。”

  她的声音很轻,蓝轩却立住了。

  再转回身,他眸色深深望着她道:“陛下想知道的事,臣以后会告诉陛下。”

  他果然对她有所隐瞒。

  “以后……以后是什么时候?”毓坤嗤道,蓝轩察觉到她的情绪,但他并没有答,也没有说一句哄她的话,眸子藏着的是她看不懂的心事。

  “臣请陛下,允臣去河南。”

  他只是那样望着她,决绝地道。

  毓坤感到一颗心心剧烈地跳动起来,这会她越发觉得,对着他时,她很难再保持平常心,她也会伤心和愤怒。

  但她说不出不许他去的话,骄傲的性子也不许她低下姿态挽留。

  昂起头,毓坤冷淡道:“朕允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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