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意义的_今夜我在德令哈池念奚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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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意义的

  “痛!”池念半真半假地喊,松开手,揉了揉被奚山捏的地方。

  有点发烫,不知因为对方力气太大还是他心虚着羞赧,池念皱起眉装作很不开心,心跳却加快了,擂着胸膛,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地颤抖。

  被……奚山捏脸了。

  痛感很快消退,可还有别的证据记录这件事刚刚发生。

  池念看向后视镜,他是容易留痕迹的体质,这下那块红得厉害。

  而更红的,那半边奚山看不见的耳垂。

  奚山之前没对他有过太亲密的动作,除了上次稍微拧了一下他,顶多也只拿东西时稍微一碰手指。可他是想多了吗?这种力道很大的捏脸,微妙地介乎于玩闹与调笑之间,更像哥们儿的捶肩膀一类的动作,界定在友情内稳固程度远超乎其他。

  友情,这两个字砸下来,池念分不清自己高兴或者不高兴。

  做朋友当然很好,但他忍得住么?

  池念的感情观简单而纯粹:在一起的时候尽量相互磨合,甚至可以委屈自己,深爱对方就一定抱着走得更远的想法——这深受父母婚姻影响,总会有牺牲求全——如果出现了无法容忍的错误,再分开,他受了伤害也不会带去下一段感情。

  他是无法原谅前男友的背叛,无论感情或金钱,都超出了池念可以接受的底线。现在情绪糟糕,不能自拔,但他向上走就不会一直消沉。

  那么等回归正常生活,再出现一个喜欢的人呢?

  或许……比如奚山?

  尽管他现在只是对奚山有一点点不可察的好感而已,不稳固,风一吹就散了。

  池念一向不爱招惹直男,现在的处境下,如果奚山真的有女友或者暗恋多年的“女神”,他知道好歹,尽早抽身,以后如何相处……或者不相处,都自有办法。

  有点烦躁,不知道纠结什么……

  “你就是总想得太多太远,太虚幻。”前男友的话不合时宜地震耳欲聋,池念心里“腾”地窜起一股无名火。

  咬了咬牙,池念感觉到来自副驾驶的视线,干脆扭头瞪奚山:“看什么啊?”

  “不是,刚才……”奚山前倾身体,安全带被绷得很长,“我就捏一下,怎么还哭了?”

  池念被他说得慌了,手忙脚乱地一抹眼睛:“谁哭啊!”

  奚山收敛笑容:“你刚才……眼睛红了。”

  “吓到你了?”

  奚山点头:“对啊。”

  “因为那一下有点痛。”池念打着哈哈,“我从小就这样,吃不得苦,受不了痛,一摔跤或者撞到哪儿,其实心里不想哭,但就是……‘哇’地一声,非要嚎几嗓子才舒服似的,我就是娇生惯养太久了。”

  调整情绪很快,不一会儿眼圈的红晕就消下去,看着没事似的。

  奚山静默,这时才轻声问:“谁说你娇生惯养?”

  “很多人啊,我妈,我爷爷,我前……反正,一切比我大的人都这么说,‘池念,你好娇气,你好爱哭,男孩子这样不能独立生活。’连小堂妹都学会了。”

  “独立生活?这个和娇气没什么关系。”

  池念早过急切找认同感的年纪了,没开腔,他其实打心眼里嫌弃那点自理能力。

  也许看他表情好很多,奚山靠回副驾驶,笨拙地试图安慰池念:“生活能力我不太懂啊……但是,我倒觉得,爱哭没什么的。个人体质不一样,有的人就是泪腺发达,开心也哭,伤心也哭……受了委屈也会哭。”

  他的语气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,带着语重心长的怀念。

  池念“啊”了句:“你也认识其他人这样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奚山好像叹了口气,又笃定地重复一遍,“没有,不认识。”

  那就是不愿意提起了。

  “是不是觉得哭能解决一切问题?”池念笑着,把小时候的倒霉事也说给他听,“我以前就这么想的,反正我又容易哭,闹一闹的孩子有糖吃么。后来爸妈习惯了,再怎么闹也没用,开始觉得烦……”

  “会哭就有糖吃?”奚山意味不明地一眯眼,“也是啊。”

  池念还在说:“这次出来前,我跟家里大吵一架。说来也奇怪,我真的很难过,但站在家门口去拖行李箱,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。”

  奚山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关键信息:“离家出走?”

  “算……是吧,”池念把前因后果略过去,“我想自己创业,爸妈觉得天方夜谭,后来跟……一起创业的人起了点冲突,出了问题,所以现在也……也没什么钱。说真的,现在你把我拉出来,我也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。”

  奚山问:“叔叔阿姨真的就不让你回家了?”

  池念眨眨眼,放慢了车速:“是我自己……不想回。这次的矛盾不是我低头就能解决的,就算回去了,下次遇见类似的事也迟早被赶出来。”

  他说得足够隐晦,如果对方也明白同类的困境说不定就能听懂。

  “这样啊……”

  “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,朋友帮不上忙,也不认识什么人。那天开车去戈壁滩……”池念说着,感觉鼻尖发酸,匆匆擦过眼睑把这阵生理反应忍回去,自嘲道,“你看,我又……我真不是故意的。”

  奚山半晌不言,却没有再继续与池念分析委屈和泪腺之间的必然联系。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儿车载导航:“前面有条公路,你要不要去拍照?”

  “啊?”

  怎么突然提到公路了。

  奚山补充:“反正挺多人都喜欢在那边拍照,坡度很美。”

  池念不懂奚山这时提什么公路的用意,仍点点头:“要经过那就去看一看?”

  奚山看着他的时候笑得挺温柔。

  315国道在高原戈壁中弯出两个巨大的U型,黑色马路,黄色标识线一起通往湛蓝苍穹。沿路往前走,大有直往九霄云上去的滋味。

  池念开车速度保持在70码上下,奚山不催他,靠近坡道路段时人明显变多。

  穿红裙的女人仿佛组团来的,挡在国道正中间不停催促拿相机和手机的人给自己拍照。一个又一个,没有停的意思。这么多人本来看着眼睛吵闹,但池念经久不见许多陌生人,反而真切觉得回到了社会。

  哪怕在人烟稀少的高原,只要有伙伴在身边就不会觉得太孤单了。

  “停在路边。”奚山指挥他,停稳后自己先弹开安全带下车,三两步爬上了国道边高耸的土坡。

  碎石子滚落一边,池念盯着它,站在道路边缘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去。

  为了修建道路堆砌起来的,经过风吹日晒,看起来很坚硬但踩着会软绵绵地往下陷。池念觉得自己很像这堆土,本质依然一盘散沙,脆弱不堪。

  他仰起头,奚山在坡道半截的地方踩出了坚实的脚印凹陷。池念不动,奚山左右看了一圈,又往下踩了两步,向他伸出手。

  “来,”他说,“上面风景好,想去路中间拍照一会儿我帮你。”

  池念没忍住笑了笑,握住了他:“我没想拍照。”

  往上的每一步奚山都抓紧他,手掌相贴着,不知道是否没开车晒太阳的缘故奚山这时掌心没有之前暖,可抓住他的力度很真实也很坚定。池念中途差点摔跤,膝盖跪下去,裤子破开一个口,奚山干脆两只手一起半搂着他了。

  其实很容易失去平衡,膝盖也擦伤了开始疼,但池念拖着他的手和短袖T恤有点舍不得地想:摔了也一起摔吧。

  碎石子堆成的戈壁滩难爬,可到底没摔,奚山搂着池念的后背几乎把他抱上了最后一步。

  身后是倾斜、布满脚印的坡道,壮观公路横亘在山坳中一直往前延伸,而面前,奚山拍了拍他的肩,池念走出两步,视野蓦地开阔了。

  青海的雅丹地貌不如张掖多彩,因为高海拔与尽头蜿蜒的山线,这些隆起的山丘有种不一样的洪荒感。

  “你觉不觉得像火星?”池念莫名感叹。

  奚山随意地将手肘支在他的肩上:“说得跟你去过似的。”

  池念:“那些科幻片不都是这样?”

  好像细看也有点道理。

  大片的荒漠,起起伏伏的山,还有从沙丘中蜿蜒曲折而来的干涸河道,一点草甸挣扎着望向天空。云层很厚,堆积着在沙丘与山的表面投下阴影,阳光太亮了,于是阴影也更深沉,几乎用墨晕开一般。

  “那边是黑的。”池念像自言自语。

  奚山收回手,伸了个很长的懒腰,T恤下摆都被扯起来了点露出小半截窄却紧实的腰。池念没看见,只稀里糊涂地追踪云的轨迹。

  “因为,”奚山声音低哑,听久了会觉得入耳舒服,“云遮住了太阳,过了这段、或者过了这会儿,它们往前流动,山就亮了。”

  “北京……晴天偶尔也会见到差不多的,但是颜色没这么深。”

  奚山瞥他一眼,若有所指地说:“我觉得山脊上云的阴影其实是风的痕迹,和雅丹山丘的背面一样,都是风留下的记号。”

  池念细想,表示了赞同。

  “那边河道你看见吗?”奚山指了指两座沙丘中间的褶皱,凹陷,又连绵,“我书读得不太行,但大概很多年以前那儿有过河流。”

  “我知道,风蚀和磨蚀,然后流水作用……这样形成的。”

  池念比划着,从记忆里翻找高中地理教科书的记载,过分投入时,奚山突然抬起胳膊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,手腕抵着锁骨。

  脉搏加快,池念的解释顿时打了个结,咬了舌头。

  “所以你看啊,”奚山指向远处山丘时手指蹭过了池念下颌,“那是水流过的痕迹,那边是风吹过的痕迹。过了几分钟或者几百年,我们会知道它们存在过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任何事物存在过就会有痕迹留下来,不管当时如何,以后看到那些痕迹才能想到,‘哦,原来存在是有意义的’。”

  他在安慰自己,池念想,小拇指轻轻在发热的下颌蹭过。

  “再说了,想不想吃烤羊肉?”奚山抬起手,顺便在池念毛茸茸的后脑勺揉了好几把,“好好开车,等到德令哈我们去吃顿好的。”

  池念笑着埋头,忍住眼角酸涩滋味:“你自己做吗?”

  奚山正经道:“那比我做的好吃。”

  “行吧。”池念说,“为了烤羊肉。”

  远处深沉的阴影当真随风的流动重新变亮,山脊线清晰而明快,切开了蓝天。

  真好啊。

  池念心不在美景,只偷偷地又看了一眼奚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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